男女主角分别是陈砚陈得福的其他类型小说《天崩开局,除了卷还能干嘛!全局》,由网络作家“江河大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今儿的晚饭照旧是在院子里吃的。当一大盆和萝卜一起煮的鸡汤端上桌时,整个篱笆院都飘着香气。大房和三房依旧相对而坐,可鸡汤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被放到大房面前,而是在正中间。两个鸡腿自是大房两个孩子的,不过大房也未像以前一样将鸡汤霸占。陈砚坐着不动,而是对柳氏开口:“娘,我要喝鸡汤。”柳氏下意识抬头看向邹氏,发现她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也没阻止,咬牙站起身,给陈砚盛了半碗。陈砚只瞥了一眼就道:“没有肉。”他这话一出,不止邹氏,就连陈川都很不高兴。柳氏心里直打鼓,便劝他:“鸡汤比肉还补身子。”往常这些都是大房的,今儿他喝了半碗汤也够了。陈砚就看向陈得福:“大伯,我可以吃鸡肉吗?”陈得福神情缓和:“你是老陈家人,自是能吃的。”陈砚又问:“奶奶和我爹娘...
《天崩开局,除了卷还能干嘛!全局》精彩片段
今儿的晚饭照旧是在院子里吃的。
当一大盆和萝卜一起煮的鸡汤端上桌时,整个篱笆院都飘着香气。
大房和三房依旧相对而坐,可鸡汤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被放到大房面前,而是在正中间。
两个鸡腿自是大房两个孩子的,不过大房也未像以前一样将鸡汤霸占。
陈砚坐着不动,而是对柳氏开口:“娘,我要喝鸡汤。”
柳氏下意识抬头看向邹氏,发现她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也没阻止,咬牙站起身,给陈砚盛了半碗。
陈砚只瞥了一眼就道:“没有肉。”
他这话一出,不止邹氏,就连陈川都很不高兴。
柳氏心里直打鼓,便劝他:“鸡汤比肉还补身子。”
往常这些都是大房的,今儿他喝了半碗汤也够了。
陈砚就看向陈得福:“大伯,我可以吃鸡肉吗?”
陈得福神情缓和:“你是老陈家人,自是能吃的。”
陈砚又问:“奶奶和我爹娘能吃鸡肉喝鸡汤吗?”
陈得福神色不太自然,还是强撑着道:“一家人说什么能不能的,想吃就吃。”
陈得寿和柳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
陈得寿还看向天边,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已经看不出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娘,我要吃鸡肉。”
陈砚再次跟柳氏道。
柳氏被喊回神,趁着大房没变卦赶紧给陈砚盛了几块鸡肉。
看着碗被装得满满当当,陈砚终于对柳氏道:“给爹也盛一碗,娘也要吃,大娘说你们最近干活太累了,要好好补补。”
“大嫂?”
柳氏不敢置信地看向邹氏。
邹氏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语气极冲:“吃吧都吃吧,一个个胡吃海塞吧!”
“你们两个真是傻得可以,平时干起活来跟不要命一样,鸡汤都摆在眼前了都不知道盛,还要我这个老婆子动手。”
卢氏骂骂咧咧站起身,给三儿三儿媳一人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后坐下来,大喝一声:“吃!”
那碗里飘来的香味实在勾人得很。
陈得寿和柳氏忙了一天,早就又累又饿了,这会儿哪里还抵挡得了鸡汤的诱惑。
鲜甜的鸡汤入口,肚子里仿佛有股暖气在驱除一天的疲惫。
此时已顾不得多想,埋头就大口喝汤大口吃肉。
卢氏捧着缺了口的大陶湾喝了口金黄的鸡汤,幸福地眯起了眼。
从过年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喝到鸡汤。
香,实在香!
再扭头看狼吞虎咽的三儿和三儿媳,卢氏更是高兴。
这两合该好好补补。
陈砚吃得慢条斯理,那仪态一看就是从大户里出来的。
这孙儿真真的聪慧。
可惜啊……
卢氏心里颇为惋惜,拿起勺子又给陈砚舀了两块肉。
她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陈川跳起来就喊:“你们把我的肉都吃光了!”
三房两口子动作一顿,纷纷抬头看向他。
陈砚懒懒开口:“鸡是我娘和阿奶养着,是家里的鸡,怎么就成你的了?咱还是不是一家人。”
陈得福给了邹氏一个眼神,邹氏一巴掌拍在陈川的后脑勺上:“喊什么喊,那不还有鸡头鸡脚吗。”
陈川平时吃的都是鸡腿鸡肉,哪里愿意吃边角料,当即就闹腾哭嚎起来。
邹氏气急了,把哭嚎的陈川拉进屋子里,关上房门就道:“别人饿死鬼投胎的,一盆鸡汤都抢光了,你哭有什么用!”
这话可就实在戳人心窝子了。
陈得寿和柳氏脸色都尴尬起来。
就连卢氏都气道:“骂谁饿死鬼投胎呐,老娘吃几块肉怎么了!”
对这等吵闹之事,陈青闱一贯是看不上眼的,饭也不吃就离开。
陈得福深深看了陈砚一眼,也起身离开。
这一下,桌上只剩卢氏和三房的人。
屋子里陈川又哭又叫,夹杂着邹氏的指桑骂槐,陈得寿和柳氏坐立难安。
陈砚将鸡骨头吐到桌子上,站起身把盆里剩下的鸡头鸡脖子之类的分给陈得寿和柳氏,这才开口:“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卢氏也在一旁催促,想到田里那么些稻子还没收完,夫妻俩不再耽搁,将剩下的鸡汤吃了个干净。
就连大房没吃完的高粱饭都被陈得寿倒进自己碗里吃完了,可见平时根本没吃饱。
以往就算是农忙,老陈家也只煮高粱粥。
大房先从锅底捞几碗干的走,剩下没几粒米的水就是三房的吃食。
下地本就是体力活,喝一肚子水骗肚子,干不了一会儿活肚子就要抗议。
每每这个时候,陈得寿和柳氏就只能多喝水继续骗自己肚子。
可这两天不同了。
昨晚吃了白花花的肉,今儿一天三顿都是高粱饭,晚上还吃了鸡肉喝了鸡汤,夫妻俩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放下碗筷就风风火火下地去了。
月光下,夫妻俩弯腰在田间劳作,有虫鸣鸟叫相伴,他们也不觉得孤寂。
伴随着大房的吵闹,陈砚进入梦乡。
临睡他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大房的糖衣炮弹攻势能持续久一点。
毕竟他爹娘很需要鸡汤补身体。
不过看邹氏今天的态度,大概是坚持不了几天的。
当第二天早饭变回粥时,陈砚暗道可惜,怎么就只坚持了一天。
今日他倒是没多话,把粥喝完一头扎进房间。
一泡尿后,肚子饿了。
陈砚把裤腰带勒紧些,继续埋头画画。
前世的陈砚画一张这样的图,一天足够了。可重生后,陈砚六年没拿画笔,手生了,再加上不顺手的“炭笔”,这速度更慢,等画完三张插话,已经过了六天。
是夜,陈砚隐隐听到有抽泣声,睁开眼一看,陈得寿正光着上半身泡脚。
窗外的月光撒进来,陈砚能清楚看到陈得寿血肉模糊的两边肩膀。
柳氏一边给陈得寿按抽筋的腿一边小声抽泣着埋怨。
陈砚听了会儿就明白了。
夫妻两没日没夜在田野忙活,终于把稻子全收了回来,如今要犁田再插秧。
老陈家没有牛,只能靠陈得寿拉犁。
一天下来,肩膀全磨烂了,腿也抽筋地不能动。
柳氏心疼自己男人,就埋怨大房不把他们当人,连饭都不给吃饱,人根本熬不住。
陈得寿沉默良久,才道:“明儿我跟大哥说说,农忙还是得吃饭。”
陈砚本来在装睡,听到陈得寿的话,当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我看到大娘和川哥躲在屋子里吃糕点,我趴在门口都闻到香味了。”
柳氏的手一顿,把陈得寿的腿往旁边一丢,气道:“你自个儿疼着去吧!”
“这是老三你的意思?”
陈得福喘着粗气,目光猩红地盯着陈得寿。
陈得寿攥紧拳头,看了眼妻儿,旋即仰起头,对上陈得福:“大哥,分家吧。”
“好好好,你要分,那就分。”
陈得福嘴角噙着冷笑。
邹氏急了:“当家的,咱都是一家人,不能分!”
“三房觉得分家了自个儿能过好日子,我们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分了更好,我也用不着顾念他们。”
瞧见陈得福那狰狞的神情,就连邹氏也不敢多话。
陈青闱拽住邹氏劝道:“三叔三婶这是看扁了我,觉得我考不中功名,不愿意供我了,娘您何必求着他们。”
邹氏咬牙切齿:“等我儿考中功名,你们别来沾光!”
柳氏也是一咬牙,道:“我们往后就算要饭,也不会要到你们家。”
如此一来,分家算是彻底定下。
剩下的也就是如何分的问题。
陈砚原本的盘算,是想等他有稳定收入了,再分家,那样就能避免分家后自家过得太过艰难。
谁料会出了给高家送钱这事。
大房的胃口实在太大,直接就要把家里的田地卖了,将希望全押在陈青闱身上。
如果陈青闱真的是神童一般的人物,倒是可以冒险一试,可陈青闱只是一名普通的读书人,谁能保证他一定能中?
一旦他失败了,家里又没田地,大房倒是能靠着陈得福的工钱过活,他们三房就只能去地主家佃田地耕种。
到时候不止要给朝廷交税粮,还要给地主交租子,那真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既然事情闹到这个份上,那就顺理成章地分家。
陈家湾分家是要请族长来主持的,大晚上定是不能去请人,这分家的事是搁置下来了。
这一夜,大房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三房却没点灯,陈得寿和柳氏还得去地里干活,陈砚自是早早睡了。
许是晚上睡得踏实,翌日天不亮他就醒了。
出门时,陈青闱正在院中洗脸。
见他过来,陈青闱面露讥诮:“你以为分了家就能读书?”
陈砚理所当然道:“分了家自是没人拦着我。”
陈青闱冷笑:“你爹娘不过在地里刨食,能养活你就不错了,哪里有钱供你。我能读书,花的是我爹娘挣的钱,你莫要以为你们三房吃了多大的亏。”
陈砚嘴角掀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爹娘能供你,为何还要卖我们的田地?你们大房挣的钱我们三房没用一文,我们三房种的粮食你们大房顿顿不落。”
陈砚年纪比陈青闱小九岁,比陈青闱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生生盖过了陈青闱。
如果陈青闱是因为往后不能让三房供他读书而生气,陈砚都不会多话。
可他刚刚那一番话,竟觉得自己丝毫没占三房的便宜,这就惹恼了陈砚。
就算是村里人,在看到陈得寿两口子日夜不停干活,也要感念一句真辛苦,身为一家人的大房却能视而不见,并将其视为理所当然,毫无愧疚之意。
陈青闱一噎,将布巾往盆里一扔:“那就看看分家后你们一家能过什么好日子!”
不等陈砚开口,陈青闱转身回了屋。
陈砚瞥了眼大房,转身进了厨房。
请族长来分家这等事本该陈得福去办,可陈得福要去县城,事情就落到了陈得寿身上。
因着高家那边不能等,族长当天傍晚就被请来了老陈家。
陈族的族长虽已蓄须,头发还是乌黑一片,用蓝色的方巾扎着。
因着辈分高,又是童生,在族里的威望极高。
“你们娘还在世,兄弟俩不分家是最好,一旦分了,往后就是两家人,这情分也就淡了。”
陈族长话是对着陈得福说的,这就让陈得福脸色有些僵,当即道:“三弟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当大哥的也不好拘着他。”
陈族长有些诧异,竟不是陈得福要分家。
不等陈得寿开口,卢氏抢先道:“老子爷去得早,老三一直跟着老大,如今三儿也是当爹的人了,该当家做主了,总不能一直让老大管着。”
娘还在世就闹着分家,也可以挂上不孝的名头。
虽说陈得寿不考科举,名声还是要的,卢氏当然不愿意让三儿子得个坏名声,这么一说,就把三儿子给摘出来了。
族长深深看了卢氏片刻,方才道:“树大分枝,既然如此,就好好说说这个家怎么分。”
大房当了许多年的家,家底子当然要大房抖出来。
陈得福沉着脸道:“家底子大家都知道,十六亩田地,三间青砖大瓦房,和两间土胚房,外加一间厨房一间茅房,现银是三十三两,家里还有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爹临死前叮嘱我要扶养两个弟弟成家,我是尽心尽力,如今老三成家生娃了,倒显得我这个大哥刻薄了他。”
这已经是陈得福第二回往陈得寿身上泼脏水了,可陈得寿夫妻还不能还嘴,不然就真的应了陈得福的话,养出个白眼狼。
在自个儿家里,卢氏倒是能帮着三房对付大房,可当着族长的面,她就不好偏帮,不然就是她偏心三房,让大房受尽委屈。
大人们顾虑重重,只能任由大房“诉苦”,陈砚这个六岁的孩子却能“童言无忌”。
陈砚站起身,仰头对陈得福道:“大伯你不要怪爹,是我晚上饿得睡不着,想跟两位堂哥一样吃干的,才想分家。您要是不愿,我们不分了。咱家粮食不够,我去周家找我爹娘借粮食,等我长大了再还给他们。”
这话一出,陈得福眼角抽搐了几下。
跟堂哥一样吃干的,不就是说大房两样饭菜,让个孩子饿得要去借粮。
族长眉头拧成了疙瘩。
邹氏恼了:“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在这儿胡乱攀扯,咱家何时亏待了你不成?”
陈砚平静道:“小子从小就被周举人教导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陈青闱难以置信地看向陈砚。
此句出自《大学》,意思是所谓真诚的意念,就是不自我欺骗。
他像陈砚这般大时,还在学“三百千”,陈砚竟已读了《大学》?
陈得福读过十几年书,自是知晓话里的意思,当即涨红了脸。
可他又不能不按捺,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你别以为抬出周举人,就能胡说八道。”
邹氏即便不懂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又听陈砚提到周举人,以为陈砚是要抬出周举人来压他们,立刻出声反驳。
“闭嘴!”
陈得福几乎是对着邹氏咆哮。
无知!
无知至极!
邹氏被吓了一跳,旋即就是一股委屈涌上来:“你怕周举人就朝着我发火吗?”
这陈砚只是抱错了,又不是周举人的亲儿子,周举人真要是舍不得他,就不会把他送回陈家,如今周举人又怎么会为陈砚出头?
陈砚本以为大房分完家就要卖田地,转眼十来日过去,也没什么动静。
直到一天夜里,卢氏和陈得福大吵一架,陈砚才知道大房最近为何如此消沉。
分家后,大房手上只有十两,加上私房钱,再把分得的五亩田地都卖了也凑不够一百两,一家子便想着先去邹家借钱,可惜并未借到。
大房最终将主意打到卢氏身上,趁着三房歇息后,才进了卢氏的房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惜卢氏一口拒绝,这就有了母子大吵。
而高家的那位管事见陈得福凑不出钱,不再与陈得福见面。
陈得福整日没个好脸色,仿佛全家斩断了陈青闱的青云路。
三房两口子忙着下地干活自是瞧不见,这脸色就全给了卢氏,卢氏便找到陈砚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不平。
陈砚边练字边听,卢氏一提起陈得福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从“那高管事不理他算他走运,不然分到手的家底子都会给败光。”到“你爹跪在院子里一夜都不能继续读书,你说他当年不到二十的他心肠怎么就这么硬?”
陈砚实在听累了,提议:“阿奶若是没事,我们去县城一趟?”
卢氏一喜,当即就跨上了她的小竹篮,催着陈砚带上画赶紧走。
半上午的太阳毒辣得很,路上没几个行人,赶牛车的更是躲在家里纳凉。
卢氏在湖边摘了两片大荷叶,反扣在两人头上遮阳,原本该戴在头上的草帽则卷了边扇风。
祖孙俩到县城时已是热气腾腾。
陈砚一进城就往路边的茶摊坐下,无论卢氏如何拽都不起来。
卢氏磨着牙掏钱给他买了碗茶,坐在一旁叨叨:“家里没水你喝?非得来县城花钱买茶,白白费钱。”
陈砚并不理她的絮叨,一口喝完,将空茶碗往桌子上一放,就朗声喊摊主:“再来一碗。”
卢氏将一口老牙咬得咯嘣响,却也不敢真拦着不让喝。
这混小子是三房的独苗,这么大热天把他带出来,真要是热出个好歹,她这条老命赔他都不够。
茶水端上桌,陈砚推到卢氏面前。
卢氏瞪圆了双眼:“你不喝?”
“我肚子已经喝饱了,这碗是给阿奶您买的,您要是不喝就倒了。”
陈砚那无赖样将卢氏气个半死,可又舍不得真把茶倒了。
从陈家湾赶到县城,卢氏也渴得厉害,只是舍不得钱才一直忍着,这会儿钱都付了,她仰头一口喝完。
喝完盯着空碗,她心疼得眉心拧成了疙瘩。
一个铜板就这么喝没了。
刚开口要絮叨,陈砚已经起身走了。
卢氏只能将话咽回肚子里,掏出两个铜板给摊主后赶紧跟上去。
陈砚将晒蔫儿了的荷叶丢掉,戴上大草帽后,大跨步进入县城最大的书肆,卢氏赶忙迈腿跟上。
那伙计一瞧见他就认了出来,当即一声惊呼:“你们可算来了!”
说着就迎上来,热情地将卢氏和陈砚往内室引。
待到坐下,茶水点心也都摆上了桌,他这才喜笑颜开地退了出去。
这内室的南边挂着一幅山水画,正对着画的是靠墙的书架,上面只零星摆着几本书,更多的却是茶具、砚台、笔墨等,还有一支干枯了的梅枝。
卢氏看到那梅枝就忍不住想,这些文人真是奇怪,把一根柴火插在那么好看的一个花瓶上,还认为是风雅。
心中虽是这般想,她却只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很是拘谨。
一抬眼,就瞧见陈砚正拿着块糕点吃着。
她一急,就要阻拦,外面响起脚步声,她侧身过去,一把夺过陈砚手上的糕点塞进竹篮里,又用自己的袖子往陈砚嘴上胡乱抹了几下,拽着陈砚站起身,对着进来的掌柜笑脸相迎。
陈砚嘴唇被擦得火辣辣的疼,却依旧慢条斯理将嘴里的茯苓糕咽下去。
进来的是位四十多岁的,长相极为端正的男子。
他认得,这位是书香斋的掌柜,上回他来卖画,这位颇为不耐烦地摆摆手,开口就是“不收,我们有自己的画师”。
今个儿这满脸笑容,倒是和善不少。
书香斋的掌柜目光在祖孙二人脸上一扫,就落在了卢氏身上,笑呵呵问道:“老嫂子来卖画?”
卢氏连忙点头应是,让陈砚将画交给掌柜。
掌柜没料到竟是陈砚拿着画,接过后,展开一看,双眼猛地瞪大。
“这这这……”
卢氏不由紧张地抓紧篮子把手,倒是陈砚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他:“掌柜收吗?”
“收!价钱合适就收!”
书香斋掌柜欣喜地又翻看起第二张画。
水雾萦绕间,女妖精香肩微露,后背虽大半没入水中,却也能依稀看清美背的线条。
便是掌柜博览群书,瞧见这等香艳画面,鼻子也痒得厉害。
以他大半生的经验来看,此画一旦放入话本中,必定会引来话本大卖。
隔壁的墨竹轩因着给《三国演义》加了三幅画,门框都快被客人挤破了。
而那三张画,原本是要卖给他的书香斋,被他给推辞了。
夜间醒来,想到隔壁的好生意,他便辗转难眠。
最怕的不是自家没生意,而是隔壁同行生意太好。
越想,心里就越郁闷,特意叮嘱那些伙计,一旦瞧见那对祖孙了,赶紧请进内室好生招待。
此时看到第三张画,掌柜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往他兜里飞。
再将剩下两张看完,掌柜已收敛了神情,请两人坐下,待到小厮端上来茶水,他浅浅啄一口,方才道:“不知这些为何人所画?”
卢氏正要应话,身旁的陈砚已经抢着答道:“我爹画的。”
卢氏惊诧地看向陈砚,见陈砚面不改色,她心里又是一惊。
小小年纪,谎话就已经张口能来了?
“令尊画工与常人不同,可谓另成一派。”
如此香艳的图竟让小娃娃送来,实在心大。
他笑吟吟夸赞了陈砚的“爹”几句,又将话题引了回来:“不知你们这些画要卖多少钱?”
陈砚抢在卢氏前面开口:“我们不懂市价,掌柜可先开价,若合适便卖,不合适小子和阿奶再去别家问问。”
不懂市价,掌柜可随意开。
但是他不满意,就会去别家询价。
端看掌柜对这几幅画的看重程度。
掌柜有心压价,可有了墨竹轩的事在前,他就不愿意再错过。
思忖片刻,方才道:“我是诚心想买,一张四钱银子。”
卢氏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好险没喊出来。
上回的三钱银子已经够多了,今个竟还涨了价!
这有好几张,那得……好多银钱!
“成,一共五张,就是二两银子,我要买些纸张书本。”
陈砚估摸着价格不错,也没费什么劲,干脆直接卖了。
既要考高氏族学,必要买些书。
三百千他可以自己默写出来,四书五经却是不行的。
分家时他有心在族长面前显摆,把周荣平时挂在嘴边的几句全给抖了出来,实际四书五经他并没有学。
他本想一口气全买下来,等问完价格,就只买了本《论语》、一块墨锭、一刀竹纸外加一只毫笔。
邹氏给他的那支笔本就秃了,最近他又一直在青石板上练字,毛已经不剩多少,还是买支便宜的毫笔回家正经抄书。
只买这么些东西就花了一两一钱银子,而他卖画一共也就挣了二两银子。
陈砚有些肉疼。
读书忒费钱。
结算后,书香斋的掌柜找了九钱银子递给陈砚,待回过神,又转递给卢氏。
一开始他确是与卢氏相谈,可这之后便是陈砚主导。
掌柜直到递钱方才意识到陈砚还是个不足他铺子里的柜台高的孩子,而那跟来的妇人竟也由着他做主,真是奇也。
“令尊若是还有新作,可再送来。”
掌柜不放心地又叮嘱。
陈砚趁机问了,果然掌柜还是要这等美女图。
祖孙俩出门后,卢氏便心疼道:“你花钱买书作什么,青闱那儿就有,你拿来抄一本,能省不少钱。”
陈砚道:“这书的字迹极好,我可临摹。”
以陈得福最近的脸色,想要从大房借出书来,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陈得寿倒是有过不少书,那些年为了供陈青闱读书都给卖了。
不过陈砚这话也不算全然推辞,他确是相中了这本书的字,是端方的馆阁体。
想要考科举,这馆阁体必要练到一定火候。
他准备一步到位,不准备再练出什么形神兼备的其他字体。
“你们怎么从书香斋出来?”
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陈砚顺着看过去,就见一身月白长衫,腰间罩着湛蓝玉带的胖子正如石墩般站在门口。
不等陈砚回话,他目光逐渐变得不可置信:“你有了画竟不卖给我,反倒卖给这书香斋?!”
陈砚仿若被抓奸了一般,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转瞬他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们铺子不愿刻印新书,我自是不会给你们增加负担。”
“谁说的,我们铺子如今的生意红火得很!”
胖子被气得跳脚:“走走走,你与我一同去铺子瞧瞧。”
他一只胖手拽住陈砚就往墨竹轩拽,陈砚毫无还手之力。
进了墨竹轩一看,原本只有一个伙计的书肆,如今竟有十多个人或坐或站在书架旁翻阅书籍。
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冲向柜台,急切道:“来一本插画版的《三国演义》。”
伙计一改此前的闲散,手脚麻利地将《三国演义》包装好,递给那名书生。
那书生正掏银钱,又有一名三十多的书生过来也要《三国演义》。
不到半个月,书肆生意竟如此之好了。
那胖子愤愤不平道:“你瞧瞧我这生意,还能买不起你几幅画吗?”
陈砚思忖片刻,方才问道:“我们可有约定往后的画都卖给你?”
胖子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蔫儿了下来:“未曾。”
紧接着便是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
自那日得到画后,墨竹轩的几位雕版的师父日夜赶工,终于在四天后能批量印图。
本就是黑白的,印起来也简单,待到墨干,重新装订好书后,墨竹轩就将三幅画挂在铺子外。
精美的插画很快吸引了客人前来买书。
《三国演义》大家都烂熟于心,可书柜里就差一本精美的藏书。
你有我没有,心中就不服。
不就是一本《三国演义》吗,谁买不起似的。
这攀比之风兴起,墨竹轩的《三国演义》就被疯抢,竟将此前卖不出去的存货全清空了,后院正赶着印新的。
原本散发霉味的书肆如今四处飘荡着墨香,
胖子很快就恢复了心绪,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陈砚。”
“我姓孟名永长,既已相识便是朋友,往后若再有画都卖给我,我定不会让你吃亏。”
陈砚撩起眼皮看笑得跟哈士奇一样的孟永长,顿了下方才道:“刚刚书香斋是以四钱一张画收的。”
孟永长肥手将胸口拍得“砰砰”响:“我给的价只高不低,你别看我这书肆不如书香斋,我家很有钱。”
想了下,又补充一句:“也颇有势力,在这平兴县没什么摆不平的事,你若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哥哥说。”
陈砚三张画就让他的墨竹轩起死回生,若是能拉拢,往后他必会将墨竹轩做大做强,便可顺势接下族中生意,到时也就不用再日日背圣贤言,读圣贤文章。
陈砚瞬间来了兴致:“我想去高氏族学读书。”
孟永长脸上的骄傲僵住,立刻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凑近陈砚低声道:“兄弟你别为难哥哥,高氏族学每年只招收十名学生,太难进了。”
顿了下,他又道:“我拿你当兄弟才告诉你,高侍郎丁忧,圣人并未夺情。”
陈砚一怔。
所谓丁忧,即大梁的臣子长辈去世,臣子回乡守孝三年。
而夺情,就是天子不允臣子的丁忧折子,留臣子继续在朝为官。
大梁文风鼎盛,极重名节。
凡是臣子上奏丁忧,天子不允,臣子再奏,天子依照臣子的地位功绩等,酌情考虑不允几次,以全君臣之谊。
不允的折子越多,则表明越被天子看重。
高侍郎贵为三品大员,天子竟不夺情,这是全然不顾高侍郎的颜面。
可见这位高侍郎在天子面前是彻底失势,三年丁忧后,怕是不会起用。
这位高侍郎的政治生涯到头了。
凡是进入高氏族学的学生,身上会打下“高氏”的烙印,从踏入官场那一刻,就只能算高侍郎派系的人。
一旦高侍郎彻底倒台,高侍郎那些政敌必会对这些人进行清算。
这等消息在京城肯定早就传遍了,可他作为一个小县城的农家子,根本没听说过。
若是无心卷入朝堂派系争斗,他这等小人物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回来的路上,陈砚与卢氏坐的牛车。
原本卢氏舍不得,陈砚说自己挣了钱,非要孝敬卢氏,不能让卢氏受累,卢氏推辞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宝贝金孙今儿个不止赚了银子,那孟小东家又定了新画,是个顶能挣钱的主,这么烈的日头,不能把小金孙给热着了。
牛车颠簸得厉害,尘土又大,坐着并不舒服,陈砚被颠得摇摇晃晃,如秋日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枯叶。
陈砚并未回家,而是带着卢氏去了周家湾。
到周家湾村口下车,一眼就能瞧见周荣的举人石碑。
大梁朝的县衙会帮当地举人立碑。
于周家湾而言,周举人那就是全村的希望,也是全村的骄傲,这石碑自是要放在村口,好叫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瞧见。
陈砚一进周家湾,不少人与他打招呼,他都一一回应。
当周举人儿子六年,在村里人眼里他就是周少爷,是村里顶顶有福气的人,便是如今去了陈家湾,他们感情还是在的。
周举人的家在周家湾正中间,朱漆大门,白墙黑瓦连成一片。
陈砚到时,门房已经打开角门候着了。
“砚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日日念着您呐。”
陈砚开口便问:“老爷可在家中?”
“老爷听说您回来,特意在书房等着您。”
门房说着,抓了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陈砚浑当没看见,将卢氏交托给门房,让其好好招待卢氏。
临离开前,陈砚特意交代让卢氏敞开肚皮吃后,才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的三面墙都是书架,与书香斋的内室空空荡荡的书架不同,周荣书房里的书架上是满满当当的书。
如果往后家里没钱了,将这些书拿去卖,怕是也能换个上百亩田地。
正对门的方向,一个二十多的儒雅男子坐于桌后,双手执笔,正在书写着什么。
男子头戴儒巾,身穿青色圆领袍,坐于椅上,端的是一派才子之姿。
陈砚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静静盯着他。
周荣便一个字都写不下去,放下笔,抬眸看向他:“舍得回来看看了?我和你娘还以为你忘了周家还有老父老母。”
陈砚看着周荣那容光焕发的脸,提醒道:“周老爷,你今年不过二十六岁,还不到而立之年,实在谈不上老。”
世人常说,而立之年中举就是天纵之才,如周荣这等弱冠之年就中举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也是陈砚一直躺平的底气。
“我回来多了,亲爹娘该伤心了,你看你不也没让周既白回陈家看看吗。”
陈砚面对周荣比面对陈得寿时要放松许多。
不过既然已经回老陈家了,陈砚也没想着要占周家什么便宜。
两人寒暄一会儿,陈砚就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周荣。
周荣脸色一变:“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一位朋友,我并不知真假,还要周老爷你自己去查。若此事为真,周老爷你怕是要尽快从高氏族学出来。”
周荣本就是在高氏族学读书,后来一路高中,成了举人后就在高氏族学谋了个先生的实缺。
一来是为了多挣点银钱,二来也是为了能跟族学其他人探究学问。
周荣还年轻,当然不会像那些竭尽全力才中举的老举人一样,甘心一辈子不再考。
周荣神情越发凝重:“若果真如你所言,既白就不能再入高氏族学了。”
周既白,也就是周荣的亲儿子,自回了周家,就给他请了先生。
陈得寿虽然没什么功名,好歹读了六七年的书,农闲时就教他写字,进度竟跟陈砚差不多,周荣打算年后让他去考高氏族学。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更要紧的是规劝陈砚考科举。
到底是自己养了多年的孩子,周荣哪里愿意让陈砚吃那农夫之苦,便规劝他读书考科举。
周荣始终相信,以阿砚的天资,将来成就必在他之上。
得知陈砚已经在准备明年考高氏族学,周荣大喜,当即从书架上将四书五经全交给陈砚,道:“里头是我多年读书所感,你拿回去多看看。”
一套书入手,陈砚只觉沉甸甸。
大梁可没标点之说,断章断句全靠先生指点。
经义更有靠人讲解,也正因如此,授业恩师堪比父恩。
周荣赠送此书,就是将自己的毕生读书所悟尽数相赠。
陈砚动容,终于还是道:“谢谢爹。”
周荣眉目含笑,心中一动,对陈砚道:“不若你拜我为师?”
陈砚虽情绪翻涌,却坚定道:“不。”
周荣满脸的不敢置信:“为何?”
他的学问可是冠绝整个平兴县,在高氏族学那藏龙卧虎之地,他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只要他开口收徒,多少人要抢破头,这小子竟不愿意?
“我们既为父子,关系本就牢不可破,这恩师之位自要留给他人。”
陈砚说得理直气壮。
在大梁,师徒关系可比父子,是极重要的人脉。
他虽回了老陈家,跟周荣的六年父子情还是在的,根本不需再加一层师徒来维系,自是再找个靠山更合算。
周荣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并不气,反倒是越发赞赏陈砚:“臭小子比爹看得通透,往后若是入朝为官,也必能如鱼得水。你且好生将这些书背下来,我所做的经义也都要背,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陈砚自是答应,二人闲聊片刻,周荣的夫人姜氏已匆匆赶来。
瞧见陈砚瘦了黑了,心疼得红了眼,又问了如今在老陈家的生活,陈砚挑了些好的说。
临走时姜氏将此前给他做的衣服鞋子给他,陈砚被姜氏那热切真挚的双眼盯着,不愿意拒绝。
收了那么多东西,他自己是拿不动的,周荣帮他提着一路往门口送,到门口,瞧见卢氏正跟一个与陈序同龄的孩童说着什么。
那孩童皮肤黝黑,身子极瘦,虽穿着新做的衣服鞋子,却因太瘦有些撑不起来。
这就是周既白,周家的真少爷,此前见过。
看到周荣和陈砚一同走来,他愣了下,方才急急忙忙朝周荣作揖。
动作颇为生疏,应该还未习惯。
只是对上陈砚时,眼中满是不服。
双方都见过礼,姜氏又让家里拿了不少吃食给卢氏带回家。
等出了门,提着大包小包的卢氏很过意不去,念叨着下回过来要拎两只老母鸡。
晚饭卢氏是和三房一同吃的,实在是姜氏给的吃食太多,光肉就有两斤左右。
卢氏将周既白在卢家读书的事说了,又说他白胖了,身上穿的都是细棉服的衣服。
陈得寿和柳氏很是欣慰。
“既白往后日子必过得好,只是阿砚要跟着我们受苦。”
柳氏对陈砚越发心疼。
陈砚应道:“咱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瞧着他一个孩子竟反过来安慰大人,陈得寿哈哈大笑,显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里,直到卢氏又拿出九钱银子。
一进院子,就见邹氏端着碗香味浓郁的鸡汤走出来,瞧见他们,竟还打了声招呼:“阿砚回来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邹氏今儿个竟还主动打招呼。
因着分家,大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怕共用一个厨房,也总是冷着脸。
陈砚倒是好奇:“大娘是有什么好事吗?”
邹氏早等着他问了,此时迫不及待道:“你青闱哥要去高氏族学读书了,我特意炖只鸡给他补补身子。”
陈得福从屋内走出,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三弟,不是做大哥的说你,人要向前看,别老盯着脚后跟。”
“高氏族学不是开春才收学生吗?怎的青闱这会儿进去了?”
陈得福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旁人自是去不了,可我跟那高家的管事关系好,虽不能亲拜高侍郎为师,入族学还是能办到的。”
目光瞥向陈砚:“若想将阿砚送进去,说声便是,你我兄弟,能帮一把我也是愿意的。”
陈得寿颇为心动。
阿砚在周家读书总不是个事,他原本是想开春送阿砚去考,可阿砚年纪尚小,也才刚学《论语》,能不能考过谁也说不准。
要是能花些钱……
陈得寿回屋就找柳氏商量。
“十两银子虽多,却能给阿砚谋个好前程,也是值得的。”
陈得寿心头火热。
那可是高氏族学。
当年他读书时,每每瞧见高氏族学的学生,便会仰慕几分。
陈老爷子送陈得寿去考过,虽未中,可也见识了一番里头的夫子们的光景,实在难忘。
柳氏顾虑多了些:“加上阿砚挣的,咱手头也不过十五两,交十两出去,剩下五两交束脩,买笔墨纸砚怕是都不够,这往后该怎么办?”
就这还是因着有周老爷送的书,不用再另买,否则连笔墨纸张都买不起。
自分家后,柳氏和陈得寿怕影响他读书,就让他住进了宽敞的青砖大瓦房,往常这个时候,陈砚会先在屋外的青石板上练会儿字,再回到自己屋子,或写大字,或背书,或画画。
今儿硬赖在他爹娘住的土胚房里,这会儿出声:“爹娘,那高氏族学已经不是好去处了。”
他将高侍郎失了圣心的事说了。
“若是以往,高氏族学风头正盛,莫说十两银子,便是出一百两,也要等到年后开春时才能进。”
高氏族学如此行事,怕是高氏一族离没落已不远了。
陈得寿道:“高家除了高侍郎,还有好几位在朝官员,这门楣还是高的。”
陈砚此刻无比庆幸他爹没进官场,实在太过纯良。
“高侍郎就是高家的天,底下那些不过是在他的庇护下方才能将官当得安稳。如今高侍郎倒了,那些官员的位子就会被盯上,他们只会渐渐被排挤出去。”
陈得寿和柳氏怔愣住。
这些离他们太远,根本想不到。
陈得寿讷讷道:“那……高家就这么败了?”
会不会败,要看高侍郎所在派系保不保,对方派系出手是否狠辣。
所以陈砚的答复是:“我不知。”
天色渐暗,陈砚在青石板上写了近半个时辰的大字后回了屋。
陈砚的手腕累得厉害,他便趁着休息背起书来。
其实《论语》他已背完,如今在背的是周荣的笔记,只是平常并未让其他人知晓罢了。
于他而言,真正的先生是周荣。
他前世也是学过一些《论语》的,虽然并未全背下来,他还是有成人的理解能力和鉴别能力的。
刘先生此人教书极迂腐,无论他们的文章是否背下来,每日必要领读十来遍,还要他们摇头晃脑,声音要极大。
至于所讲经义,实在流于表面,远远不及周荣所做注解。
陈砚读书并不喜大声诵读,他这一世的记性极好,文章诵读两遍也就背下来了。
至于还有不懂之处,他找张纸记下,等攒到足够多了就去请教周荣。
灯光影影绰绰,将他的影子照在窗户上。
院子里的黑影却是径直朝着大房而去,不消片刻,门再次被打开,陈得寿气得大跨步走出,身后还传来陈得福的怒声:“你自己舍不得钱就罢了,竟还要拦着我?我青闱就要去高氏族学,谋个好前程!”
院中的陈得寿气恼,心中暗想他已经问心无愧了。
目光落在地上的木盆上。
那是个有他腰粗的木盆,里面放着满满一盆水。
平时陈砚除了写刘先生布置的大字用纸笔外,其他时候练字都是蘸水在青石板上写。
每天夜里,陈得寿就会往里加水。
今夜他就将这盆永远也写不完的水泼了。
次日一早,大房便颇在院子屋子里进进出出,陈青闱更是站在院中背书。
邹氏特意给陈青闱做了件新袍子,胸前还绣了一株青竹,寓意节节攀高,穿在陈青闱身上,倒真是衬得人颇为挺拔。
见陈砚出来,陈青闱止住声音,扬起下巴道:“如何?”
“不错。”
陈砚夸赞了一句衣服。
邹氏的绣工确实不错,竹子绣得活灵活现,也难怪能靠着一手好绣工赚钱。
“今日我就要去高氏族学就读,先生、同窗都是极要紧的,你日日在周家读书,能与谁人积攒交情?”
说到最后,陈青闱颇为不屑。
若是能直接与周举人读书,那肯定是了不得,可如今只是一个老秀才,哪里比得上高氏族学?
莫要忘了,连周举人都是高氏族学的先生。
陈砚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既想有好前程,必要苦读苦练,昨晚你比我睡得还早。”
陈青闱明年就要下场考县试,该比他一个幼童更刻苦才对。
陈青闱一噎,又立刻给自己找补:“我今日要早起去高氏族学,自是要睡得早些。”
可此时比他小不少的陈砚已起了床,这话说到最后便很没底气。
陈青闱羞恼不已,见陈砚瞅着他,更是无言辩驳,只能气呼呼地转身进了屋子。
陈砚这才转身去洗漱。
时候尚早,他决心趁着上课之前将周荣所做《论语》释义背完,今晚便可开始着手绘制《论语》。
只是他没料到,一个月后这高氏族学的影响就波及到他。
刘先生请辞了。
高氏族学大肆扩招,竟将县城各大学院拔尖的学生尽数挖走。
学生多了,先生自是不够用。
高氏族学又大肆请先生,凡是秀才均可报名。
刘先生便去试了试,竟成功了,自是来跟周举人请辞。
“周老爷不必相留,以那刘砚之资,该为其请个更有学问的先生,老夫实在不敢误了他的前程。
这也是刘先生执意要请辞的缘由。
先生均愿教导聪慧的学生,可想教好却极难。
那日他有心要压一压陈砚,随口问了句他们还未学的篇章,陈砚竟答了出来,他方才知晓陈砚早已将《论语》通篇背了下来,甚至对其领悟颇深。
他方才知晓陈砚竟藏拙。
到这儿,陈砚便不得不感叹孟永长的经商之才。
如此短时间就看到了商机,还要一同发布。
临走,孟永长对陈砚道:“我有预感,此书能卖上百册。”
陈砚并不吃他画的饼,并索要了十两银子的稿费。
当然,这之后孟永长一见到他必要催稿。
以至于过年时其他人都在休息玩耍,他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挥舞笔墨。
其实烧制的炭并不好用,非常耽误手速,陈砚便从自家公鸡身上拔了根粗羽毛,沾着墨画,出来的效果比之前强了许多,速度也极快。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大梁朝的县试于二月举办,县城到处可听见朗朗读书声。
也是在此时,许多孩童要做启蒙。
家中有适龄孩童,就会在此时送去学堂。
而这头一个要备下的,便是书籍以及笔墨纸张。
每每到此时,县城的书肆便极热闹,往年的墨竹轩就是借着这些日子卖些幼儿启蒙书籍以及四书五经之类存活。
去年墨竹轩因着有插画版的《三国演义》赚了些钱,不至于像往年那般窘迫,与另外三家书肆还是不能比。
孟永长便将漫画版的《学而篇》往铺子门口一挂,那些领着孩童来买《论语》的长辈脚就会自发转个弯来问询。
孟永长便道:“孩子读书为何要大人逼着,不就是因着不懂吗,如今有了这本《故事论语》,孩子会主动去看去学,自己都学会了,先生再讲岂不是事半功倍?”
“半部《论语》可治天下,这是给孩子买个前程,三两银子您还嫌贵吗?”
长辈们心头火热,掏起钱来让墨竹轩的掌柜笑眯了眼。
厚厚的一本书拿回家,从未见过的新奇画图小故事,让得孩子们手不释卷。
有些竟熬夜看,待看完,记性好些的能背下好几句。
许多家中并不止一个孩童,到这时就会争抢,哭闹,让家中长辈惊诧不已。
一时间,墨竹轩竟抢了另外三家不少生意。
孟永长本就料到此书会大卖,足足印了二百册,除了送去孟族其他地方的书肆外,留在平兴县的五十本竟还不够卖。
墨竹轩后院的匠人们只得日夜赶工印制,就连孟永长也撸起袖子帮忙干起活来。
正当他忙得脚不沾地时,其他书肆的伙计来要货了。
孟永长只一句:“我们自己都不够卖,哪里能匀给你们?”
伙计只得哀求:“大少爷您若不给书,小的回去没法交代,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孟永长便顺理成章将这些伙计留下来做苦力。
派出去的伙计迟迟不归,各个书肆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有些离得近的掌柜只得亲自前来,这就见到伙计们正帮忙干活。
掌柜们以此为由找孟永长要书。
人都帮你干活了,总不能一本都不给吧?
孟永长只一句:“我自己都不够卖,想要书?把你们的工匠都带回来帮忙,伙计只能打下手,根本印不好书。”
又道:“谁带来的匠人多,就给谁多些书。”
其中好几位离得近的掌柜当天就回去了,第二日将工匠尽数拉来帮忙。
离得远的掌柜也多是三五日就到了,至于更远的,那就只能等着了。
原本冷冷清清的后院,如今却是人满为患。
陈砚还是因着周荣将那本《故事论语》当宝贝一样递到他面前,他才知道这本书连举人老爷都要托关系才能抢到。
“或许可以读,不过我们是农户,遇到麻烦该躲得远远的,不然会被碾成灰。”
若之前陈砚只是猜测,从县试就能看出来,必定有一方势力要将高氏的根须都砍断。
高氏族学是高氏的根,只要有其在,不仅能培养高氏的子弟,还能将许多有资质的人往朝廷送,这些人构成了高氏对朝堂的把控。
如今竟从县试就不让高氏的人过,哪里还有贫寒学子愿意入高氏族学?
从高氏族学大肆招生就可看出高氏不会坐以待毙,必定要和对方斗一斗。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躲得远远的方能保全自己。
陈得寿沉默片刻,大手抚着陈砚的头:“家里赚钱的事不用你,阿砚你专心读书。”
当年他即便一直读书,怕是也入不了官场。
他的儿子或许是在周举人身边耳濡目染,看的比他远,想的比他深,周岁还不到七岁,竟就能趋利避害,比他强了太多太多。
陈砚抬眸:“爹赚钱没我多。”
陈得寿气笑了:“你莫要以为你爹只会种地,等春耕完了,爹就去码头扛包,一天可赚三十个大钱。”
“我上个月的画卖了十两。”陈砚道。
陈得寿:“……下次给爹留点脸面。”
不然显得他这个爹很没用。
陈砚:“哦。”
他并非想打击他爹,只是光靠他爹扛包是供不起他读书的。
陈砚这一世的记性极好,读几遍就能将内容记住,四书已被他背完了,周举人的集注他也看完了。
接下来他该学制义了。
此前他卖画所得的钱柳氏并没有收,他转手就买了好几本类似《四书集注》这样的工具书。
加上前世的积累,以及找周举人解惑,他能全部理解四书墨义。
可制义就不能只靠在周举人这儿蹭了。
他需要找位先生教导他如何写时文。
后世总批判科举如何将古板腐朽,仿佛有才学之人被这等制度给耽搁了。
实际来了这与大明科举制度相似的大梁,陈砚才知科举如何艰难。
他能靠勤奋将四书背得滚瓜烂熟,轮到写时文时必要先生领进门。
大房有一点并没有错,那就是努力让陈青闱接触更好的夫子。
以前高氏族学的夫子要比其他学院的夫子强,教出来的学生在科考上比其他学院的学生走得顺遂。
如《红楼梦》中,林黛玉虽不能入仕,请的先生也能是贾雨村这等进士。
而农家子能接触的多是秀才。
秀才又如何能与进士比做文章,比对经义的理解?
寒门难出贵子,也就是因此而来。
陈砚认识的人里,最有学问,最有前途的就是周举人,启蒙等都是跟着周举人。
他们除了那个拜师礼外,已是师徒,只是周举人实在忙碌,每十天才可给陈砚解惑一天,光靠周举人的教导是不够的。
陈砚如今对功名越发急迫。
他劝过好几回让周举人离开高氏族学,可周举人不愿意。
周举人受恩于高氏,必不能在高氏危急之时离去。
若能在高氏彻底倒下前,他就能有功名傍身,到时候还能去捞周举人。
陈砚正盘算着找孟永长打听一番,看去哪家书院合适,周举人却已为他找好了夫子,且亲自用自己的马车来接人。
“你们切记在杨夫子面前要讲规矩,莫要耍滑。须知做学问前,先要学做人。”
周举人极郑重地嘱咐陈砚和周既白二人。
整整六大箱子书,加上一个小些的带了锁的装着银子的木箱子,就是周荣留给陈砚的所有东西。
那些下人还在忙进忙出,周既白早就被吓傻了。
陈砚双手紧握成拳,抬头看向周夫人:“我不要。”
周夫人急了:“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为何不要?”
“爹只是下了大狱,还能回来,为何要提前分家产?”
陈砚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将众人的忙碌尽数压下。
众人皆是心头一颤,扭头看向陈砚。
周夫人呆愣片刻,用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家里唯一有功名傍身的就是周荣,他被抓,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如何捞得出他?
“娘,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陈砚再次开口。
周既白迷茫的双眼渐渐有了光亮,满是希冀地看向陈砚:“要怎么试?”
“我要去一趟高家。”
陈砚背脊挺得笔直。
周既白立刻道:“我与你一同去!”
两人就要往外走,周夫人却让下人堵住了门,又将他们给带了回来。
此时,周夫人方才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一面来。
“你们爹说过,若高家有办法,不用我们求上门,他们也会救。若高家没办法,你上门也没用,还将最后一点情义给磨灭了。”
哪怕高家没落,也不是他们这等新兴之家能比。
往后陈砚和周既白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找上高家,高家或许会念在周举人的情义上伸手帮一把。
如今就要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先把书和银子都分给陈砚,到时候族里那些人想要来占便宜,也抢不走什么。
至于田契地契,都是在县衙有记载,只要周夫人和周既白不去更名,他们抢不走。
周夫人难得的强势了一回,派人将东西搬上马车,和陈砚一起送回陈家。
马车进入陈家湾后,陈家湾的人就帮忙去田里找陈得寿和柳氏:“周家的马车又来了,肯定是你们阿砚回来了。”
陈得寿和柳氏也不干活了,扛着锄头挑着担子就往家里赶。
到自家院子时才发现周管家正让人往底下搬大木箱子,陈砚站在周管家身边。
大房的邹氏和卢氏正在院子里看着。
陈得寿快步上前与周管家打了招呼,周管家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后,就道:“夫人特意交代,让陈三老爷看紧砚少爷,千万别让他去县城。”
陈得寿懵了。
周老爷可是举人老爷,竟就这般轻易被抓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瞧瞧周管家那满脸的愁容,他又不好多问,只能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邹氏这才走过来,打开其中一个木箱子,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书。
她吃了一惊:“这么多书,能值多少钱呐!”
如今的书贵得厉害,一本便宜的都要好几百文,稍微贵些的就要一两多银子。
哪怕是旧书也能卖不少钱,要是把这些都拿去卖了,少说也有几百两。
“一个抱错的孩子也能分这么多东西?”
邹氏几乎是脱口而出。
“啪!”
木箱被用力合上,要不是邹氏及时抽手,就要被夹了。
她恼怒地看向陈砚,却在对上陈砚双眼时,一瞬间就把责问的话给咽了回去。
明明只有七岁的陈砚,眼中全是戾气,让她胆寒。
“大娘还是担心你的好大儿吧,他也是高氏族学的学生。”
陈砚一句话就让邹氏慌乱不堪。
科举舞弊案不止涉及周荣,还有其他夫子与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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